5.
子春依照老人的指示，就著酒吞下了藥丸，然後靜靜的在蒲團上打坐。一開始，什麼事都沒發生。正當子春在檀香繚繞中昏昏欲睡的時候，突然遠方傳來一陣陣海濤聲…海濤聲?!，子春睜眼一看，面前一道滔天巨浪，正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往這邊捲過來，子春嚇得想尖聲大喊。不過，子春總算沒忘記老人的叮嚀，「幻覺，這都是幻覺！」子春一直告訴自己，並竭力保持鎮定。數十丈高的大浪轉瞬間就到了眼前，正要吞噬他時，浪突然從中一分為二，一個穿著厚重盔甲，後面扛著一把寶劍的將軍騎在馬上大聲喝斥他：「你，是誰?見到本將軍竟然還不行禮，居然還端坐在那邊，真是膽大妄為!」子春被魁梧的將軍一叫，嚇得半條魂都飛了。正要開口回答，又想到：「這是幻覺，不可以出聲!」於是就繼續坐在原地閉目不理，那將軍叫囂了幾聲，眼見子春不打算理他，就發起火來，大聲怒斥：「我一生征戰無數，不論再強悍的敵人，聽到我要來都遠遠的就準備逃跑，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夥子竟然無視於我，全軍聽令：『跟我一齊向前衝，踏死這個小子!』」說完就舉起手，一揮，向前衝了出去。後面跟著的千軍萬馬也同起奔騰起來，子春絕望想著：「看來劫數難逃了！」一匹匹的馬飛躍子春的頭頂時，忽然都散成綿綿密密的粉塵，粉塵不久又凝聚成了許多螫人的虎頭蜂，毫不客氣的螫遍了子春的全身，此時子春痛癢難耐，仍心心念念提醒自己是幻覺！是幻覺！當劇烈的攻擊過後，一切恢復平靜時，子春移開剛剛護著臉的雙手，朝這些逐漸遠去的蟲子瞪視，過了數秒，瞪視逐漸轉變成為驚訝的凝視，因為，剛剛的蟲子們，正慢慢的…慢慢的…幻化成…一陣煙霧繚繞，兩個熟悉的身影帶著微笑的面龐出現，身上的衣服、首飾清晰得像昨天才見過般。那兩個人，正是子春朝思暮想的父母!子春日日夜夜都在冀望重逢的這一天，他渴望撲進母親的懷中享受親情，他急切地想向父親表功，談他一路打敗困境重振家業的辛酸，談他如今青出於藍更勝於藍，讓杜家揚眉吐氣的成就。正當子春百感交集準備呼喚父母時，脫口前的千鈞一髮,子春的理智及時告訴自己：「這是幻覺，死人是不可能復生的。」但，景象太真實了，子春還是忍不住衝上前緊緊抱住父母，喉嚨裡無限的話語想一吐為快，他終究是忍住了。子春正沉浸在與父母相會的喜悅中時，懷中抱的人霎時變成當初害他家道中落，財務千瘡百孔，而在別的老闆接手布莊之後，還繼續留任的帳房先生!帳房先生正以一種看到污穢垃圾的嫌棄眼光睥睨他，並用力的推開他的手臂，嘴裡還喋喋不休的罵道：「哪裡來的落魄鬼？不長進還天天來借錢，借了，你會還嗎?警衛啊！把他扔出去門外，免得髒了地板和這些高貴的布。」子春被一陣突如其來的臭罵罵得七葷八素，感覺不知道有幾個人，抬著他，用力朝外扔出。破衣、高不可攀的朱紅大門、寒冷的街道、竊竊私語的人們…像跑馬燈，一幕一幕的轉，落魄、無助、怒火即將摧毀子春的理智。「不對啊！我明明就東山再起了，不應該是這樣，幻覺！幻覺！這一定是幻覺。」子春暗自慶幸還好沒有因一時激動而喊出聲。這時大門、人群、街道、小販、商家，都像漩渦般往中心點捲去，色彩漸漸模糊，漩渦的中心漸漸浮出一隻潔白的小貓，白得像凝脂白玉般令人屏息，深恐稍一不慎就會碰壞似的。子春納悶：「前面的景象都這麼令我激動，但現在怎麼忽然出現了一隻不曾相識的小白貓?」子春左思右想，還是想不出這隻白的發亮的貓有什麼名堂？小白貓朝子春「喵！」一聲，脖子上一筆黑黑的墨跡閃過子春眼底，子春瞬時明白了，他熱淚盈眶的看著這隻小白貓。牠是子春小時候爸爸上京趕考時，替他帶回來的禮物。因為子春是富家獨生子，家中忙著做生意無暇陪伴他，缺乏玩伴的子春，把這隻小貓當成最好的朋友，一起玩，一起吃，讀書、寫字都要小貓在身邊他才肯乖乖坐著。貓頸上那一筆墨痕就是子春頑皮的傑作。一起睡，一起破壞東西，挨罵的時候，子春習慣朝著小貓偷笑，子春把小白貓看得跟性命一樣重要。小白貓也不愧是名種，靈性很高，總是懂得討子春歡心。好景不常，有一天子春帶著小貓在街上玩，一群看不慣子春紈袴子弟打扮的小孩圍住子春，顧忌杜家財大勢大，小孩們不敢攻擊子春，索性就抓了子春珍愛的小白貓一陣亂石攻擊，任憑子春哭號也改變不了白貓的厄運，當小孩散去，子春抱著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小貓愣在當場。
回家之後，子春雖然細心照料，不久之後，小貓仍然回天乏術。初次體驗生離死別的子春，難過到不能自己。雖然父親答應再找一隻更好的小貓給他，但是沒有人知道，沒有人能體會那隻陪過子春三個寒暑的貓跟子春真正的感情。子春的淚流的更多更快了，小白貓也漸漸模糊了…但是，子春還是提醒自己，不可以哭出聲音。就這樣，白貓的影像漸漸被子春的淚水覆蓋。等到子春擦乾眼淚，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朱紅色的大門前，,這次門前匾額上的招牌寫的是「杜氏布莊」，子春手裡正拿著一支象徵吉祥的紅色線香準備點燃大門兩邊兩串巨大的炮竹，許多人前來和子春道賀，子春也熱情的和大家握手示意，不過子春仍然記得老人的話，只是微笑，不發一語。突然，門前的人群中爆出了一聲驚呼，原來是炮竹已經燒到盡頭了，連接在炮尾端的煙火爆炸開來，點點的紅光在空中拼出「杜氏布莊，蒸蒸日上」八個吉祥的大紅字，當紅點落下，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紅，子春身旁的人群、景物也消失無蹤，天地忽然變色，日月無光，無數的紅色流星落到地面激起一道道的閃光，在這些流星雨當中，最大的一顆在轟然一聲撞擊地面之後，爆出一道刺眼的光束直上雲霄。從慢慢向外擴散的光束中心，走出了五個奇形怪狀的「人」，隨著他們慢慢的逼近，子春認出最前面的兩個是陰間地府的牛頭馬面，後面兩個彷彿是黑白無常，而最後面中間那個是…?當他們再走近了一點，子春確認了，被白無常用勾魂鎖鎖住的竟是他的老婆!子春震驚，但是仍然沒有出聲,牛頭馬面和黑白無常一行人慢慢地走到子春面前，停住。牛頭說：「杜子春,你到底還有沒有良知？你知道這個人是你的結髮妻嗎?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忍心看著你的妻子受苦嗎？只要發出一個聲音，只要一個聲音，就能解救她，你竟然，不願意拯救糟糠嗎?」子春左右兩難，一方面不忍見妻子受苦，一方面擔心愧對老先生的重託。勾魂鎖一陣一陣的緊縮，子春眼見妻子的臉越來越扭曲，乃至漲紅到幾乎要爆裂，身旁的兒女放聲哭喊，聲聲如刀割，當白無常伸出尖銳的指甲即將劃過子春妻子的咽喉，子春再也按耐不住，「啊！」大喊出聲。
霎時，四周景物消失無蹤。子春又回到了檀香繚繞中道觀的那一小塊蒲團上。子春抬頭，老人站在早已崩毀的大煉丹爐前望著他，透露出些許淡淡的惋惜。子春羞愧，低頭。老人開口道：「唉!可惜啊可惜，這也不能怪你，其實我並不是要治什麼病，我只是要煉一種仙藥。如果方才你能不開口說話，那麼我的仙藥就能煉成，你也能成仙了。也許是時候還未到吧！」於是老人留子春歇息了一宿，隔日就指引子春從原路返家。子春照著老人的指示走出小徑時，回頭想再看了一眼，小徑卻憑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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